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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(中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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都蘭山中野書(74) 竹(中篇)

彎腰鋤地、汗水鹹鹹流進眼睛、鋸子劃破手指流血的時候,就懷疑了:

那「採菊東籬下,悠然見南山」的陶淵明,那「曉看紅濕處,花重錦官城」的杜甫,那「簌簌衣中落棗花,村南村北響繰車」的蘇軾——這些寫作讀書的人,田園寫得浪漫,到底有沒有親自匍匐腰骨,或者只是寬袍大袖、手持書卷、讀詩踱步的人?

帶這個具體疑問去重讀舊書,就知道了。

陶淵明辭官而去,少了「五斗米」,是得靠勞動吃飯的。他種了豆子,從清晨勞動到黑夜,與雜草格鬥得有夠艱辛:

種豆南山下,草盛豆苗稀。
晨興理荒穢,帶月荷鋤歸。
道狹草木長,夕露沾我衣。

杜甫就更慘澹了。戰爭中的人民輾轉溝壑,天災下的大地荒涼冷酷,杜甫在雪地裡用鋤頭挖山藥,也跟著養猴子的人滿山找橡實。飢寒交迫,杜甫不僅「務農」,他得靠鋤頭活命。「命托長鑱,一語慘絕。橡栗已空,又掘黄獨,直是資生無計。」

蘇東坡在黃州取得五十畝地——來都蘭之後,我知道地大意味著什麼。

蘇軾是深入務農的,而且是洪荒初始開墾拓荒式的艱苦卓絕:

去年東坡拾瓦礫,自種黄桑三百尺。
今年刈草蓋雪堂,日炙風吹面如墨。

「面如墨」,恐怕是,回到台北時,朋友們看著我卻不好意思說出的評語。

拿著一把手鋸去鋸竹子的時候,壓根兒沒想要怎麼帶竹回家。

竹子砍下,壓根兒也沒想是不是該就地把竹葉除去。

回想起來,那麼不切實際,應該是因為,我心深處仍是那個寬袍大袖、踱步讀詩的人;看著綠竹,心裡流蕩的是杜甫的「雨洗娟娟淨,風吹細細香」.....

就那麼抱著青葉蔥蘢的修竹,拖進車裡。

就那麼迤邐而去。

反正,道狹草木長,夕露沾我衣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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